⚡️闪电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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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次方|龙嘎】金色年华

*俗套的故事

*俗套的标题

*民国au


梦里梦到的人,醒来时就去见他。

00.

   郑云龙回到公寓的时候心里骤然静下来。

   王建新留洋日本回来,前一个月就往国内寄信,雪花似的信往上海滩的郑公馆里飞。字里行间都是钢笔墨渍压不住的傻劲儿,连写三个加粗“排面”。

   应留学生的要求,几个青年时代的朋友约起来去亨德饭店,点了一桌子菜,就着洋酒,小提琴声,西装革履的侍者,权作接风宴。

   郑云龙拉亮了电灯,昏黄的光照亮并不宽敞的房间,角落一张单人床,右边立着笨重的衣柜和书柜,把一张斑驳的桌子围着,上面还摊开一本厚重的书。他走过去,把眼镜摘下来,压在那些铅字上面。

   和好友重聚的惬意像海浪一样慢慢退下去,难得生出一点感慨来。留洋了一趟王八建新都不是当年那个样子了。梳着油头穿着西装人模狗样红光满面。高高兴兴地得瑟自己得了好几所公学的邀请,倒是那股眉飞色舞的傻劲一点没变。

   郑云龙没由来地感到一点欣慰。

   反而王建新和孙葛川对他很诧异。王八仗着郑云龙埋单糟蹋酒,面色通红明显上头,反而笑嘻嘻地笑话郑云龙。

   “你这怎么回事?我现在是不是要叫你一句郑教授?啊?”王建新说,川子在一旁看戏。

   郑云龙当上了教授。这件事放当年说要惊掉所有人的下巴外加一顿爆笑,尤其是肖杰的。

   可是偏偏面前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浅色缎长衫的人就是当年那个没个正形的上海滩郑小少爷。赖也没法赖。

   郑云龙挑起眉,弯起嘴角:“来,叫两声。”文质彬彬的神情里又带了当年的痞气。气氛愈发熟络起来,恍然间好想回到当年课下几个人围起来偷偷喝酒的日子。

   然后两个人笑起来,轮着灌他酒。



01.

   确实是感慨的。大学之后孙葛川安安分分接下孙老爷的饭馆生意,虽然都在上海滩,见面的机会实在谈不上多。留洋的就更不用说了。

   也有六年了。眨眼间六年了。

   没人跟他提阿云嘎回来没有。

   热闹过之后独处的时候愈发觉得孤寂,有些逃避不想的问题都一一浮现上来。

   王建新去的是日本,都是东洋人,想来习惯也差不到哪里去,黄皮肤黑头发的,混在人群里异乡感却没那么重。

   那么他去的法国呢?

   法国郑云龙记得。小时候随母亲去过,他只记得橱窗里蛋糕上面的奶油花和路边的玫瑰花。西洋女人长得高大,金发碧眼,并不很热情,或者过分热情,笑容就像法兰西有点阴湿的天气。

   不过记忆这种东西说不准,不要说过了这么多年。它总是强调一些东西。有时候回头一看当时的固执不已都成了不可理喻。

   郑云龙修长的手搭扣子上,手指划过缎面留下微凉的触感。窗外的夜色已经很深了,他听见教师公寓楼下池塘里传来的蛙鸣。



02.

   郑云龙打小没个正形,遛鸟训鹰逮蛐蛐,时兴什么玩什么,长大了喝酒,海量的名声传得郑夫人都要忍不住骂他,自己撩一撩头发还颇为得意。

   上了大学也爱和孙葛川厮混,酒酣耳热间想起来回家,偷偷溜进郑公馆的二楼运气好能躲过一顿训。

   他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他张一张嘴有人给他备满汉全席,勾一勾手有人为了他死心塌地。充沛的爱意让他快活的长大,看到的世界都是金丝蜜枣味的。

   然后他见到那个瘦弱白皙的人,鼻高目深浓眉大眼,咬字黏连语调奇怪。人瘦极了,带着一股冷意,冰得格格不入。

   “我的名字叫阿云嘎,来自内蒙古。”郑云龙坐在教室里听他一字一字地说。噢,内蒙古,北平的北边呗。

   印象是冷冰冰成绩好的蒙古人,名字叫阿云嘎。

   上大学的新鲜劲过了之后,郑小少爷自顾自的懒散快活,去咖啡馆装模作样的喝咖啡买泡芙,听几个女大学生的小声讨论自己,再在用这个同川子得瑟。

   单纯幼稚的像个孩子。

   直到那个什么嘎来找他,在公学树荫下面拉住随时要窜走的郑云龙,有点着急地说着逻辑混乱的话。

   郑云龙笑着端详那个嘎,发现对方的眼皮像什么画家画出来一样,描出上翘的弧度,带得眼角都妩媚起来。

   长得还挺好看的,就是太瘦了。

   阿云嘎发现郑云龙在闹他假装要走,于是放开抓着郑云龙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你再缺席,先生会挂你这门课的。”

   郑云龙弯起眼角来,居然乖乖跟着班长回了教室,端端正正坐在他旁边看着肖杰走进门来震惊的脸。

   然后郑云龙用半节课回味肖杰的表情,剩下的半节课实在没事干了,窗外的鸟飞走了,于是郑云龙去看坐的正正的阿云嘎。

   认认真真做笔记,盯着肖杰满脸写着的求知若渴。霍,班长就是班长。阿云嘎的头发软软的垂下来,穿白衬衫,领口系到最上面,任谁看过去都是嫩竹春笋一般的男大学生。

   郑云龙好容易熬到下课,正打算溜之大吉,阿云嘎却转过来,他没来得及心虚就被阿云嘎红起来的耳垂吸引住了。

   “你别看了,你、你好好听课吧。”郑云龙发现这个班长好像有点紧张。

   “我听不懂。”

   “我们可以互相促进。”

   霍,班长就是班长哈。



03.

   郑云龙那时觉得新鲜。阿云嘎是蒙族,从他一丝不苟的性格,软糯可笑的话语,到他深邃的眼窝和花瓣似的唇,哪里都新鲜,和自己那么的不一样。

   郑云龙自那以后跟着阿云嘎互相促进,两个人简直如影随形。肖杰欣慰的很,觉得阿云嘎真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好班长,带着差生齐头并进。

   不过郑云龙看起来一副浪荡公子模样,其实心里纯净的宛若稚子。干事情先论有不有趣,高兴起来摸去集市捞鱼也能玩一天。

   阿云嘎好像给郑小少爷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北边乱,阿云嘎逃难南下,父母在路途里去世,剩一个哥哥拉扯他长大,就这样他还要供阿云嘎读书,终于有天跑堂突然倒下了。

   阿云嘎置身光怪陆离的上海滩,看着波光粼粼的黄浦江,心里一片黑暗。

   最后是肖杰爱才,帮他安置了哥哥,还给他写了推荐信。阿云嘎拿下了贫困生补助,只记得这份恩情是要报的。好像短暂地安置了一个目标,终于踉踉跄跄地前进。

   他一身北方的寒霜雨雪,坐进阳光明媚青春洋溢的教室里,督促那个逃课的小伙子上课好好听讲。

   郑云龙哑然。他第一回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嫣然巧笑的 世界张牙舞爪的一面。让他想起舅舅从西洋带回来的巧克力,这一回苦涩多过了新奇。



04.

   他们俩很相熟了。

   阿云嘎喜欢郑云龙的眼睛,亮堂的干净的,跟教室里装着一年四季的小窗一样,永远那么明媚。郑云龙并非纨绔,只是有点男孩子的顽劣。阿云嘎喜欢他那种带着天真的任性,那种被饱满的爱意浇灌出来的模样,是阿云嘎无论如何都怜惜,热爱却不知如何是好的。

   阿云嘎带郑云龙去图书馆,坐一整个上午,郑云龙从精神抖擞到蔫了吧唧地抓他的笔杆子:“哎呦别写了,行不行啊,求你了。”

   他趴在对面抬头骨碌碌地看阿云嘎,小小声地皱眉抱怨。阿云嘎心里想笑,一股热意漫上来的快乐让他翘起嘴角,但是他觉得不能骄纵郑云龙。于是他板着脸把钢笔合上,木木地点头:“那我们去吃饭吧。”



05.

   谁能忍住不骄纵他呢。

   连阿云嘎都被小少爷带着逃过学。还确实不知悔改。肖杰恨恨的。

   阿云嘎跟着外文先生一字一句地念“赛恩斯”,郑云龙没劲,随便摸了本杂志一翻开来当头还是“德先生”“赛先生”几个字,于是他更没劲,猛一转头看见窗外明晃晃的大圆盘,一点点冲动慢慢浮上来。

   郑云龙一忍再忍,忍不住了。

   于是郑云龙软磨硬泡他,抓阿云嘎的袖子抓阿云嘎的手,手心的热度一点点传过去,当讲台上穿西装的先生不存在。阿云嘎想了半天找出一张纸头给郑云龙传小纸条:干嘛非要今天吗?他写字不如他讲话可爱,一笔一画锋利端庄。

   “你看看今天晚上的月亮,这么好,不是今天就不行了,你陪我一回吧。”郑云龙深知自己讲起小话的威力更大,低着脑袋凑到阿云嘎旁边,抬着眼睛看他。

   月朗星稀,出奇的万里无云,大银盘亮堂堂的撒下温和的光,连旧楼树影都不那么冷寂了。阿云嘎被兴高采烈的郑云龙拉着往前走,还沉浸在自己真的逃学了的恍惚中。

   但是那种刺激快意,是像气球一样轻飘飘的情绪,好像松松的握在阿云嘎手心里,带着他飞起来,暂时忘却了那些沉重黏腻缠在阿云嘎脚下的淤泥,那样快意,就好像他和所有大学生一样,都是早晨的太阳,那样活力四射。

   郑云龙笑得看不见眼睛,嘴角盈了一罐蜜糖,甜的阿云嘎精神恍惚。

   郑云龙亢奋地拉他去某个弄吃粽子,旧旧的店面上面老派地挂着牌匾,写着模模糊糊的功德林三个字,很有晚清的风范。

   他比柜台懒懒散散的掌柜还热情地讲解,这个是什么什么大豆做的,这个是哪里哪里的蜜枣来的,兴头儿上三下五除二拆了拳头大的粽子献宝一样举到阿云嘎的唇边。

   “这个这个可甜了。你咬大口一点。”郑云龙期待地看着他,像对待珍贵易碎的水晶一样对他,好像要把上海滩的甜美可人之处全部都放到他面前,好像要替代掉他人生里所有的苦涩。

   两个人在那里现吃了一大堆,还买了一大捆,掌柜的 不摇蒲扇了,懒懒地看他们一眼:“送人哇?”



06.

   阿云嘎记得他们一边走一边吃,就着深深的月色夜色,走过红墙碧瓦的梨园,听到里面传来女旦哀哀戚戚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郑云龙拿腔拿调地接着唱起来,两个人笑作一团。

   当时的月色确实好,摇摇曳曳朦朦胧胧,好似在梦里,让阿云嘎恍惚间一阵惊惧,生怕自己醒过来。

   他帮郑云龙补习专业功课,郑云龙教他国文洋文。确实是互相促进。毕竟小少爷小时候洋学堂私塾两边不落,也是当过乖宝宝的人。

   有时候郑云龙不认真非要学蒙语,他就无奈地说几句弯弯绕绕的话,郑云龙有模有样跟着念,讲完照例得验收成果,郑云龙弯弯眼睛,说一句忘了。

   孙葛川唾弃阿云嘎溺爱郑云龙,郑云龙瞪起眼睛伸手揍人,阿云嘎也弯弯眼睛,说一句慢一点。

   川子不干走人。郑云龙乐的清静,转过来缠阿云嘎,摸他的手,玩他的袖扣,研究他修长脖颈旁边的领口。



07.

   郑云龙谈过两三个朋友。在那些悄悄议论他的女孩子里总有一两个胆子大的,或者被撺掇来的,长得漂亮高傲,统一的短头发黑裙子,很“新时代进步青年”。

   最后都因为女孩子觉得郑云龙不把她们放在心上于是不了了之。

   郑云龙阿云嘎腻在一起之后,有人说系里有两个学生长得挺鼻薄唇,很“绅士”,有时偶然遇见三五成群的女孩子,就听见她们压低了声音互相推搡着笑,议论里变成了哪个男孩子更帅气。

   都是学生,不管那些家世背景,而且饶是阿云嘎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长得好看自然有人说他是傲雪凌霜。

   于是郑云龙愈发喜欢看阿云嘎被自己一张利嘴说的哑口无言的模样,因为那一点也不“傲雪凌霜”。

   他和阿云嘎粘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上课自不必说,下了学郑云龙都要陪他到处跑看他各家做短工,美名其曰观察人间百态,有时晚了他就蹭阿云嘎学生宿舍住。

   那宿舍潮湿狭小,堪堪挤下一张单人床,一个小柜,上面摆着搪瓷盆子搪瓷杯。

   正抽条拔节的少年人,是无论如何都显得拥挤的。郑云龙的腿紧挨着阿云嘎的,手臂蹭着阿云嘎的,他转过去看阿云嘎夜色里朦胧不清的轮廓,低声说:“嘎子,我要掉下去了。”

   呼吸都喷在阿云嘎的耳朵上。

   他感觉到阿云嘎往里尽力挪了挪,他本来就瘦,这一下好像贴在墙上。于是郑云龙伸手揽过阿云嘎的肩膀,把他揽进自己怀里,他嶙峋的背硌在郑云龙的胸膛,柔软的头发扫过郑云龙的脸:“墙上冰,靠近一点就好了。”

   夏季蒸腾的暑气让少年人身上流汗,宿舍外的蝉鸣滋儿哇乱响,恰如谁鼓噪的心跳。



08.

   那是郑云龙第一次想吻阿云嘎的侧颈。这个念头让郑云龙悚然,惊出一身冷汗。第二天难得醒得比阿云嘎早,看怀里的人安然的睡颜第一次觉得烫手。

   然后他悄悄下了床,磕磕绊绊穿上衣服裤子觉得这简直像偷情,然后脸上一红把自己唾弃了一番。

   他狼狈的下楼,清晨雾蒙蒙的,街道都没醒。

   湿冷的晨风吹过来他才发现自己面上多么滚烫。然后他走向郑公馆,路过早点摊没注意蒸出来的红糖包香气。

   要糟要糟。

   小少爷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之间迷蒙的亲密。

   他想起前几回谈的朋友。想起她们窈窕的身段精致的眉眼,高傲的像只小天鹅,身上每一处都透露着女孩子的爱美精致,他和她们去看电影,她们有的穿旗袍有的穿小洋装。他吻她们的嘴唇,吻她们的手,上海的灯光照亮她们绯红的脸颊,新鲜的像夏季的荷花。

   他想起川子想起王八建新。想起几个人勾肩搭背开着荤素不忌的玩笑,他取笑川子迷信跟个老婆婆似的,取笑王八成天叫嚷着美少女有眼无珠看不上自己。他和川子打架,互相住对方的家。他嘲笑王八脑子不好使。所有人都笑说他暴躁,浑身上下的优点只有一身皮囊。

   然后他想阿云嘎。他在阿云嘎面前撒娇讨巧,拉阿云嘎去任何他觉得有趣的地方,应阿云嘎坐图书馆坐课堂。他踩着模糊的界限摸阿云嘎的手,看阿云嘎的眼睛看阿云嘎的嘴唇。他喜欢听他咬字不清措辞奇怪,也喜欢看他羞窘无奈的模样。

   他刚刚其实想吻阿云嘎的,也不仅仅是侧颈,更谈不上水到渠成氛围所致。

   他摸自己的胸膛,那里传来有力的心跳。上海渐渐醒过来,铁铺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街尾停着聚在一起吸烟的黄包车夫。

   郑云龙愣在郑公馆气势恢宏的铁门前,晨起买菜的周姨回来,冲他啊呀的笑,问他怎么不进去呀。



09.

   郑夫人今天描了眉,穿翠色旗袍,身段很窈窕,看见他一身皱巴巴的衬衣直皱眉,催促他去洗澡说自己等一下要去北新裁缝铺取衣服,下午要和她的小姐妹喝下午茶。

   郑夫人是很赶潮流的,人也长得美,修养也好。于是她看出来自己的儿子失魂落魄很怅然的模样,等着他跟自己开口。

   郑云龙看她倚靠在二楼的栏杆看自己,低下了头踩着厚厚的地毯上楼梯去自己的房间,一言不发。

   郑夫人挑了挑眉,很端庄优雅地下楼去喝粥,周姨很热心地说:“今晨小少爷呆在门前,不知道出什么事情哟。”

   郑夫人笑了一下说:“他有自己的事。”



10.

   和郑云龙不一样。阿云嘎极早就明白自己的心意,而且明白的不止这个,他到底和普通的学生不一样。

   有时他也想自己对郑云龙来说是不是不一样,但是这事实在太惊世骇俗。他看郑云龙耍赖时的表情——而郑云龙还是个孩子。而自己什么也不是。

   再怎么没个正形郑云龙还是郑公馆的小少爷,自己也依旧是各家做短工谋生的穷学生。郑云龙是要有远大前程的,毕竟他那么好那么真。

   阳光能落进井里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做人最重要的是知足常乐。

   郑云龙躲着他,阿云嘎默不作声地接受。

   然后肖杰来找阿云嘎。

   肖杰是一个很难得的,没有架子的文人,崇尚西洋那一派,称几个学生叫小友。

   “上面有留洋计划,要我报名字。你有意愿吗?日本和法兰西,你说。”肖杰很诚恳地看着他,阳光明媚里,阿云嘎顿觉如坠冰窖。

   那时时兴留洋。但是毕竟路途遥远一去几年,大户人家自然舍不得孩子受苦,去的都是退无可退又胸有大志的人。肖杰是为他好,阿云嘎明白的,毕竟他孑然一身前途渺茫,凭肖杰一人举荐自然不如一纸洋文来得有力。

   路途遥遥飘渺的一片大洋,阿云嘎眼前发黑。大龙,他想起这个人的脸。

   有东西撕裂他的身体。他听见自己答应了,国家没定,说是考虑考虑,肖杰说理解,挥挥手前说起了郑云龙:“这小子又不来了?三天打鱼,哼。”



11.

   郑云龙是最后一个知道阿云嘎要留洋的人。他惊得跳起来,顿时觉得受到了背叛,一阵怒火腾起来,但是这火无处可发。他能怪谁,阿云嘎吗?可分明是自己躲避他在先。

   班里给阿云嘎王建新在大华酒店订了一桌菜,肖杰红着脸拍阿云嘎的肩膀,嘱托他良多,阿云嘎感恩他,喝了一杯酒,郑云龙这个时候急匆匆赶紧来,像是要提刀去杀谁。

   阿云嘎一惊,瞪着小鹿一样的眼睛看郑云龙带着一身酒气来找他,他被拉出去,夜里大华酒店的门口车水马龙,于是他们走进旁边的树荫,阿云嘎低着头看郑云龙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大龙...”郑云龙猛地转过身。

   他的眼眶红红的,眼睛亮得像随时要滚下泪珠,阿云嘎瞪大了眼睛一时失语。

   这样仓促的环境,嘈闹的氛围,那些秘而不宣的快乐和暧昧浮现出来,这实在是,实在是太仓促了。

   他们得到了答案,他们对彼此都是特殊的。

   阿云嘎还是这样瘦,郑云龙皱着眉头看他,阿云嘎迷茫地回望。阿云嘎突然想笑了。苍天也是会赐予他礼物的,可是他福实在是太薄了啊。他想起川子絮絮叨叨的那些命数啊佛缘啊,竟然想要落泪。

   “你去哪?”郑云龙恶狠狠的问他。

   “法兰西。”阿云嘎回答,果不其然看见郑云龙瞪大了眼睛,像是要哭了,那种怒火哽在喉咙的痛苦——阿云嘎从来不舍得郑云龙受这种苦。

   这是在太仓促了。郑云龙才想明白什么是心动,什么是欢喜,甚至还没想好接下来是要保持距离还是装聋作哑,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竟然要走了。他好像习惯了阿云嘎等他,事事顺着他,没想过这样的阿云嘎也会走的。

   跨过宽阔无边的海洋,飞上高高的蓝天,然后降落在一个以浪漫闻名的国度,有香水和玫瑰围绕他。

   而没有郑云龙的名字。



12.

   六年后的月亮依然圆,蛙鸣依然恼人,而郑小少爷已 经是郑先生了。

   这个叫初恋,first love,premier amour,是难怪难忘的。

   郑云龙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他并没有时时刻刻想阿云嘎,甚至他的面目都已经模糊了。只是在某些时候,他就是会浮现出来,就是会带出心脏的刺痛。

   他听梨园的戏的时候,看见学生端正的笔迹的时候,甚至吻女孩子嘴唇看她们长发的时候。

   于是他不再藏着掖着,于是他放任自己把那几年的时光翻来覆去,反复咀嚼。他想起阿云嘎怎样哄他起床哄他出晨功,想起阿云嘎给他带饭坐在他旁边,想起阿云嘎看着他笑纵容他的样子。

   甚至剖析出自己为什么喜欢阿云嘎。因为他受尽苦楚却依然赤诚善良,他爱看阿云嘎坚韧的性格和执着的追求,他爱看阿云嘎谈起自己梦想的样子,他是这样一个独立固执的人。郑云龙敬佩他的固执,然后爱他锋芒里的温柔。

   所以阿云嘎是无可取代的。

   他是一棵橡树,高高地站在山坡上,郑云龙没法不爱他的风姿,没法不爱他簌簌的叶流露的温柔。

   他承认自己少时的动心浓烈发酵成了爱意。



13.

   阿云嘎刚走的那一年,他持续困在怒火里,闷重的像是阴雨季,他从来都是明媚的生活里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不如意。

   阿云嘎会给他寄信,他恼怒于是一封不回,然后阿云嘎渐渐不给他寄信了,他更恼怒,他像一只困兽,团团转在陌生的痛苦里,不知如何是好,找不到出路于是愈发恼怒。

   一开始不回信是因为放不下面子,后来不回信是因为太打扰。两边都默契地像是什么你若未娶我若未娶的烂俗约定。

   或许阿云嘎已经放下他了?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即使阿云嘎不给他写信,他也去变着法问阿云嘎的近况,谈了朋友,分手了,拿了什么奖,他比所有人清楚。

   有时也忍不住,自虐一样想着法兰西那些热情的女人,高鼻深目的,有着丰满的胸脯和修长的腿。

   他想阿云嘎和别人接吻拥抱,想得心里发酸嘴里发苦。连郑夫人也看出他相思成疾,尊重他成人憋着不开口,很为难心疼却无计可施。

   他也写信的,实在受不住了就写,假装自己和阿云嘎是两情长久时的关系,落款写爱你万千写吻你万千,然后一股脑丢进壁炉里,盯着那些纸墨化成一缕青烟。

   他想好了,将来如果阿云嘎结婚,如果阿云嘎邀他,他就去,如果阿云嘎不邀他,他就跟阿云嘎道歉,然后去。

   壁炉里的火焰在他眼里跳动。

   他眼眶红红的,眼睛亮得随时要滚下泪来。



14.

   然后他当上教授,请了一桌子人,有肖杰,他大着舌头笑起来说:“还是你们俩有出息。”这个俩是谁,一桌子人噤若寒蝉。

   然后他上课,课上严厉端架子课下却好说话,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长得洋气却爱穿长衫,很受学生欢迎。

   他有个学生蔡程昱,眼睛亮堂心里亮堂,一股子傻劲儿很有活力。他喜欢看后生这种朝气蓬勃的模样。

   这让他真真切切的觉得自己也在往前走,也在某个地方长成一株橡树,参天的,自成一派风貌的。

   然后王八建新回来,然后他躺在教师公寓里辗转难眠。听池塘里的蛙鸣,恍然回到从前。

   留洋计划都是一拨一拨的,王建新回来了那代表着阿云嘎也快回来了。

   郑云龙想见他,想见得卑微。单纯想看看他现在长什么样,过得怎么样,还是那么清癯吗。他心里涌动着孤独,他觉得委屈,睫毛反复地眨,喉咙发紧,想哭。

   他已经不能有别人了。阿云嘎能吗?



15.

   第二天起来郑云龙精神不大好,洗漱过后还是有点瞌睡的模样,看起来漫不经心。他换了另一件灰的缎面长衫,摸起了圆眼镜架在鼻梁上往教学楼走。

   几个年轻的后生跟他打招呼,喊他郑先生,笑得朝气蓬勃。

   他点点头应下,路过油印室时嫌弃得直皱眉,一晃眼看见肖杰的办公室里站着一个人,一身西装,肖杰拍他的肩膀,脸上满是笑意。

   他的头发柔顺地搭在后颈,站得笔直,背影颀长。他侧过身,郑云龙看见他挺直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和上翘的眼尾。

   郑云龙反射性地开门进了油印室,一股子油墨的味道直冲脑门,他靠着门,看到堆满白纸的小小房间开的一扇窗,外面站着一株挺拔的小树,在阳光里挺直腰杆。

   他胖了点,比当时那种弱不经风的样子好多了,变好看了,更成熟了,眉眼带着的笑意还是温柔的。

   或许他还记得自己吗?有没有人在郑云龙不在的时候在他的人生写下来更加浓墨重彩的一笔?法兰西的玫瑰红盖过他的足迹了吗?

   郑云龙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应该穿另一件长衫,上面隐隐绣着文竹,连他妈妈都说那件上身他玉树临风。

   他转身,拉开门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指微微的颤抖。一出门听见走廊尽头的声音,郑云龙猛地一震。转过身去看见站在阳光里的阿云嘎。

   没错,他变得更好看了。

   “大龙。”阿云嘎说。

   挺好,不是郑先生什么的。

   “老班长好。”他笑了笑。阿云嘎摸了摸鼻子,看起来有点窘迫,有点失落。他的神情和郑云龙记忆里重合起来,他失声喊了一句:“嘎子。”

   阿云嘎笑起来,然后走过来看着郑云龙,扫过他的金丝眼镜,扫过他一身长衫,哑声说:“你变了不少。”

   郑云龙想,看了第一眼就想要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就想要待在他身边,果然他学不会知足常乐。

   他想起他们仓促的结尾,和仓促的现在,突然觉得那时候天大的阻碍痛苦都不应称为阻碍。他这样想念阿云嘎,那他就理当去见他,他这样喜欢阿云嘎,那他就理当去爱他。

  他张开手,这是一个讨要拥抱的姿势。阿云嘎眨了眨眼然后抱了抱他。

   郑云龙笑起来,轻轻巧巧地放开了他:“来看我上课吗?看看我的学生。”得意的模样恍若当年。

   阿云嘎向来是没法对郑云龙说不的。














嘎的法国:

   法兰西确实是很美的,浪漫热情,却并不是给异乡人的。阿云嘎被异域风情包围着,像什么珍稀动物一样被偷偷打量。东洋人。

   火车站的妓女拦他,说弯弯绕绕的法语,他窘迫地逃跑脸上都是热意,跑完了之后心里又是孤寂。

   恍然间回到了当初在黄浦江畔那个一无所有的夜晚,心里盘盘绕绕升起来思乡的情绪。在上海的时候他想念草原,现在在法国了,他甚至想念街上讲价的婆婆车夫,只要是说白话的、活的就好。

   他住狭小的公寓,连窗也没有,合租的另一个人是个法国人,早出晚归找不到踪影,还有一个是个东北人,大阿云嘎两岁多受他照拂。

   阿云嘎坐在狭小的书桌前面写信,一字一字的写。提笔先写“展信佳”,称呼是没有前缀的大龙。写法兰西的景色多么美丽,新室友王晰是个很稳重的人,自己过得很好不用多挂念,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云云。下笔很克制,报喜不报忧,绝口不提思念等越界的字眼,多是些琐事。

   他把信投进绿色的邮筒里,心里忐忑期待,一日日地等,下学在餐厅洗盘子,其实他外形条件不错,只是店长对着他的法语直摇头。

   他写法国这点好,学生工多,说自己法语真糟,全靠晰哥翻译。他用调笑的语气提,全然不说自己因这东西受了多少苦楚。

   他没收到他的回音。

   倒是好几个大学同学都给他写信,要他寄法国明信片回去,说说那边的风土人情,报答似的跟他说郑云龙脾气如何如何差,肖杰先生看他如何如何不顺眼,顺嘴一提郑云龙谈了一个身材高挑的朋友。

   阿云嘎坚持不懈的写信,一件一件琐事,像是华人组织聚会王晰带他去吃了饺子,自己的法语已经可以日常交流了,自己转侍应生了,这项目压力大什么的。

   只是不寄过去了。

   他还在信里回想往昔,老神在在地追忆峥嵘岁月。字里行间都是想你想你,却嘴硬的跟鸭子一样。

   他写完,折起来,放进信封里,放进抽屉里。然后攒了一抽屉,于是他把信拆出来,放进铁盒子里,攒了几盒子,抽屉沉的像心。

   阿云嘎想他,不加掩饰地想。王晰知道他有个单相思的对象,实在看不下去,跟阿云嘎谈,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呢你这是何必呢。阿云嘎看他的眼神让王晰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于是王晰闭了嘴。索性不看阿云嘎痴痴苦恋的模样,专情衬得自己多浪似的。

   除了这些阿云嘎就是学习,那股劲头让王晰叹为观止。“都是,爱情的力量。”阿云嘎白他一眼。

   他认真严谨,长得高生得好,又一直单身,这样的人受女孩子喜欢那是自然的,更何况法兰西开放的多。

   有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子热烈地追求他,分组都坦坦荡荡地要求和他一组,所有人都起哄,他红着脸低头,心里很为难。

   他后来跟女孩子说开了,说自己心有所属。女孩子坦荡自信地看他:“我相信你会喜欢上我的。而你不是说对方不喜欢你吗?”

   没有的。他在心里小声地反驳。大龙是喜欢他的。

   是吗?大龙还记得他吗?

   他终于没有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但是他后来和另一个棕色头发的法国人在一起,她头发放下来很妩媚的模样,吻阿云嘎的嘴唇还会探进去吮他的舌头。

   阿云嘎和她约会,看电影,给她买礼物,很尽责。那个女孩子还是和他分手了。

   阿云嘎名声越来越大,经济越来越宽,导师举荐他建议他申请什么什么奖,他于是准备材料,入围然后在众目睽睽下说流利的法语。

   后来他的抽屉太满了。他去火车站,火车站涂脂抹粉的妓女拦他,问他你需要温暖吗?

   他有点被逗笑了,他的温暖在上海,他得回去了。

FIN

梦里梦到的人那句,感谢 @小桔仙子 的补充,出自《新桥恋人》

爱你万千吻你万千是周zl的话

你需要温暖吗出自《我的1919》(。

结尾十分仓促,看起来好像还没修成正果但是郑会龙比我会所以已经四舍五入正果。

我这么成人居然没有已满十八岁才能观看的情节我不甘心,所以也许会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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